短篇：勇者是天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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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元1020年11月中旬
即便是有了明確的路線，陷入永夜的黑森林還是出乎意料的大，宛如一座古老樹林圍成的巨型迷宮。
亨利克和葉莉卡走了將近一個禮拜，終於抵達了古書上記載有人面樹妖的林子。
在這之前，他們也曾遇到狼群和灰熊的襲擊，可是每次都是葉莉卡用魔法驅散了它們，這讓亨利克很是沒面子，他決心這次要依靠自己突破難關。
可是亨利克走進那片區域的時候，卻發現整片樹林裏的樹木上都長著一張詭異微笑的人臉，就像無數的人在盯著他，嘲笑他。
亨利克閉上眼睛，竭力不去看它們，但那些樹妖又發出了幾聲尖銳的嘲笑，他仿佛還聽到了刀疤臉老頭蒼老沙啞的笑聲，還有很多很多熟悉的人。
“跑吧！你是你家的獨苗，別白白送死！”
“懦夫，說好的保護我們呢？”
“兒子，你真讓我失望。”
亨利克痛苦地捂上了雙耳，“別說了，別說了！”
樹妖們反而變本加厲，每張臉都幻化成了他熟悉的面孔，放聲肆意地笑著，將樹上帶著荊棘的藤蔓悄然伸向了他的身後。
“亨利克！”葉莉卡已經穿過了這片林子，回頭的時候卻發現亨利克仍然站在原地。
深綠色的荊棘如同蟒蛇一般逐漸纏繞住他的身體，可是亨利克卻仍然閉著眼睛，捂著雙耳。
四下裏回蕩的笑聲如同夢魘揮之不去。
“亨利克，你不是懦夫！你可以走出來！”葉莉卡試圖喚醒他的勇氣，可是他依舊捂著耳朵。
“對不起，對不起……”亨利克喃喃地說道，纏繞的荊棘蔓延到了他的頸項，隨時都可以將他生生勒死。
“你說過的，你要離開。”葉莉卡漠然看著他痛苦的樣子，但最後，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下一刻，她朝著亨利克走去，寒風刮起她的長袍，霜雪從她臉龐如同刀刃般劃過。
葉莉卡義無反顧，毫無顧忌地伸手緊握藤蔓，尖銳的針芒刺穿了她柔軟的手心，可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痛感，用盡一切力量將藤蔓向後攥緊一扯。
血液染紅了她的雙手，血滴一點一點落到雪地上，仿佛是暗夜裏高傲盛開的紅蓮，驅散了亨利克的一切恐懼。
“你說過要離開。”
亨利克僵住了，隨後猛然睜開了雙眼，看到了葉莉卡強忍著劇痛，臉色蒼白的樣子。
是的，明明答應過要離開，還要帶著葉莉卡一起回到那個大千的世界，可從頭到尾反而是她一直在保護自己。
自己就甘心這樣下去嗎，連她一個女孩子都可以為了他拼命，為什麽自己就不可以勇敢一次？！
可真是沒用。
“你可以的。”葉莉卡吃力地說出了這一句話，就如同是命令，不容置疑。
亨利克掙紮著，終於重新握起了利刃，“我會離開這裏！”
所有的笑聲都戛然而止了，寂靜中傳來了撕裂的聲響，無數段藤蔓在劃過的白光下斷裂散落。
葉莉卡望著他炙熱的赤瞳，手心的荊棘“啪嗒”一聲滑落，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做到了。”
亨利克口中不斷呼出白色的水汽，葉莉卡就在他的面前顫顫巍巍地站著。
“我相信你。”葉莉卡眼前忽然一黑，像是一只斷線的木偶，顫抖著倒了下來。
亨利克嚇了一跳，立刻沖過去抱住了她，“葉莉卡！”他焦急地握緊她沾滿鮮血的手，流著眼淚說道，“我再也不會害怕了，我要保護你，我要帶你離開這裏！”
“是嗎。”葉莉卡若有若無地聲音裏，依稀能聽出這句話，“我只想睡一會兒，你要一言為定……”
紀元1020年12月
所幸，葉莉卡只是中了藤蔓致人昏迷的毒液而已，沒過幾天就醒來了。
這些時日裏，亨利克背著沈睡的她闖過了幽靈縈繞的山谷，食人魔出沒的沼澤地，遇到了數也數不清的危險。
亨利克本可以放下她，這樣他就能避免很多的麻煩。可是，葉莉卡就像是唯一支撐他走下去的渺小希望，說什麽也不會放手。
就憑借她救了自己兩次，只要有她，亨利克便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直到今天，葉莉卡蘇醒過來了，他們也到達了黑森林最後，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這是一片巨龍盤踞的湖泊，湖畔有一座古老的城堡，上面的磚石早已布滿了滄桑的痕跡，變得漆黑斑駁。
“葉莉卡，只要過了這一關，就能離開黑森林。”亨利克凝視著遠方月夜下，沈睡於古堡塔尖的巨龍。
他回憶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可怕怪物，那只猶如圓月般龐大的暗金色龍之眼至今仍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
能夠闖過去嗎？這樣可怕的怪物。
葉莉卡感受到亨利克的手在顫栗，他的牙齒也因為上下磨合而不停作響。
今天是有些寒冷，嚴冬的森林像是被一層冰穹覆蓋著，撲面而來的寒意幾乎要叫人窒息。
“冷嗎？”葉莉卡問他。
“一會兒就熱起來了。”
兩人走上連接湖兩岸的石橋，亨利克看到了一匹素白得一塵不染的獨角獸，它低垂著頭，溫順地看著兩人，就好像它本身就是為了迎接他們的到來。
亨利克緩緩走向那匹漂亮的獨角獸，它的翅膀就像天使之翼一樣聖潔。
“它允許我們上來，葉莉卡。”亨利克內心的恐懼消失了一大半，“我難以想象自己能遇到這樣的神物。”他將手伸向了葉莉卡，“上來吧，我需要你給我勇氣。”
“可走出黑森林的永夜，需要的是你自己的決心。”
“我決定好了。”
葉莉卡從後面輕輕環住亨利克的脖子，把臉貼在了他冰冷的盔甲上，“願你像鳳凰一般展翅翺翔。”
獨角獸高高揚起了蹄子，它兩側的雙翼有力地展向天空，與翼騎兵的羽翼融為一體。
羽翼掀起的氣流席卷過石橋殘雪，手握利刃的亨利克堅定地看著塔尖漆黑的巨龍，就像一位審判的帶劍天使，將四翼劃破寧靜的夜空，直沖向彼岸的古堡！
巨龍在剎那間睜開了暗金之瞳，噴吐的鼻息加熱了周圍的空氣，它蘇醒了，龐大的身軀將整個月亮遮擋了起來，冒著白汽的龍口發出一聲可怕的咆哮，整個湖面立時激起陣陣躁動的波瀾。
亨利克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天的戰鬥，洪流一般的聖巴利安騎士也是這樣鋪天蓋地地瘋狂撲襲。
逆行的颶風刮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僅僅是睜眼閉眼的一瞬間，一道耀眼的火光將透明的湖面映成了血紅色，天上的雲層也如同燒著了一般墜落下無數顆燃燒的星雨。
獨角獸帶著兩人游走過竄動的火焰，直逼向巨龍的腦袋。
“它的弱點是頭頂。”葉莉卡在耳畔輕聲提醒亨利克。
“明白了。”他將騎兵刀高舉過頭頂，以銳利的刀鋒直指向前方的龍首。
只要刺下去，一切都將終結。
可在靠近的那一瞬，亨利克的心臟好像被人一下子攥在了手心裏，疼得喘不過氣來。
在龍的額頭上，赫然站立著一個活人，和十年前一樣，他穿著紅白相間的紋章罩甲，滿頭的棕色頭發整齊地向後梳著，那雙赤色之瞳正註視著亨利克。
周圍的環境模糊了起來，亨利克的耳畔回響起了人群喧囂的吶喊。
“殺了他，殺了他！”
“站起來，你會死的！”
亨利克感到自己正置身於某個競技場裏，他坐在一個觀眾席位上，周圍的人群一個個都失心瘋了似的揮舞著拳頭。
在賽場的中間，一位騎士匍匐在地面上，胸口的罩甲浸染了一團鮮紅的血跡，他受了很重的傷，已經無力再戰鬥下去了。
而對面提著寶劍，鐵盔上帶著翼型犄角的對手卻仍然一步一步走向地上掙紮的人。
對手的紫紅罩甲上繡著金色的王冠獵鷹，他身後的披風在風中獵獵而起，手中的寶劍就懸在他的頭頂。
“不必憐憫，動手吧。”地上的騎士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的赤瞳令我印象深刻，我會收下你的心臟。”
喧囂彌散了，所有人都慢慢安靜了下來，只有亨利克身旁一個文文弱弱的小男孩卻還在朝著賽場歇斯底裏地吶喊：“爸爸，站起來啊！站起來！”
“為了王國，獻出我的榮譽與心臟。”
對手的寶劍重重刺了進去，結束了那名騎士的生命。
“爸爸，站起來……”小男孩的聲音漸漸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低聲的抽泣。沒有人關心他，沒有人知道他的痛楚。
“哎喲餵，真可憐，沒事挑戰烏爾裏希團長，這不是自尋死路麽？”一個刀疤臉的人搖搖頭諷刺。
“這是怎麽回事，他們為什麽打起來？”
“烏爾裏希團長作為聖巴利安王國的使者來見雪皇陛下，結果他無意羞辱了陛下一番，還嘲諷了那些聖甲騎兵。”刀疤臉翹著個二郎腿，“可惜咯，我是死掉那人的老鄉，當初我就勸他別找死，可他說這是為了全烏塔尼亞的榮譽……
“怪不得。”
這些話如同鋼針深深紮進了小男孩的心裏，所有人都在談笑著這場決鬥，唯有他再一次地高喊：“爸爸，醒來啊！醒來啊…求求你……”
到最後，他的聲音再一次哽咽了，無言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臉，哭泣被人聲吞沒了。
亨利克漠然地看著，手臂不停地顫抖，所有人的聲音都尖銳地指向了那個只有七歲的小男孩。
——“別怕。”
是葉莉卡的聲音。亨利克恍然間被拉回了現實，他的面前便是他十年前死去的父親。
為什麽會這樣。
“其實你心裏一直以來揮之不去的夢魘，便是你父親的死。”葉莉卡說道，“你不願意面對它，總是企圖逃避那段回憶，這就是你恐懼的根源。”
“我該怎麽辦，他是我爸爸。”亨利克無法將劍對準自己的父親，他完全想不到惡龍便是父親的化身，“怎麽會這樣……”
“他不是你爸爸，那是你的恐懼，你爸爸早就死了！”葉莉卡的手緊緊抱著亨利克，“相信我，好嗎。”
“相信你……”亨利克潛意識裏似乎覺得這情景是多麽的似曾相識，“你到底是誰？”
“葉莉卡。”
巨龍發出了一聲長嘯，滾燙的熔巖從它的口中劇烈噴發，獨角獸在關鍵時刻壓低了身體，僥是如此，突如其來的熱浪也令兩人緊閉了雙眼。
龍頭上那個和亨利克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始終目視著他們。他赤色的雙瞳此刻暗淡了許多，一點也沒有神采。
是的，他不是父親，父親早就死了，再也不會醒過來。
“那我……”亨利克再次舉起了刀，“便親手將一切終結！”他在獨角獸重新飛過巨龍頭頂的片刻，突然縱身一躍，如同是展翅的火鳳，巨龍的怒火點燃了他身後的羽翼，“我不會再逃避了。”
赤色殘影之後，騎兵刀一擊貫穿了那個人的身體，他轉過頭沒有去看，牙關上下不斷地磨合著。刀尖好像刺進了一片虛無，絲毫沒有觸感。
空氣在頃刻間停滯。
“我會為你驕傲。”沈默中，他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巨龍哀鳴著從空中墜落，塔尖刺穿了它的心臟，古老的瓦片磚石紛紛土崩瓦解。亨利克死死抱著龍的犄角跟著一同下墜，倒塌的巨響令他耳朵一陣嗡鳴。
整片森林都響起了陌路的鐘聲，毀滅的城堡下方撕開了一個漩渦，扭曲的氣流下是一片蔚藍天空的世界。
“穿過漩渦，你就能回去了。”葉莉卡騎著獨角獸，在亨利克的不遠處的夜空盤旋，“再見了。”
亨利克的手陡然一松，心臟猛地一跳，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麽？！”他越來越難讓自己穩住不下墜了，這是為什麽，“不是說好了一起離開麽！”
“我只屬於這裏……”
“開什麽玩笑！”亨利克掙紮著向她伸出一只手，像個瘋子一樣不停大喊，“抓住我啊，我們一起走！”
明明只有很近一段距離，可是他卻怎麽也無法握住她的手，他不甘心，說好了要去看外面的世界，為此他們一路闖了過來，當好不容易到了最後，卻莫名其妙的分開了，這怎麽能甘心！
她給了他勇氣，與他踏過無盡長夜，而現在……
遼闊的大海，繁華的城鎮，無數和他一樣的人們……她都再也看不到了。
只見葉莉卡微笑著，月光在她的臉龐勾勒出了淡淡的銀光，她的身後是漫天的星雨，那麽燦爛，那麽美。葉莉卡朝他揮了揮手，低聲作別。
“再見。”
“葉莉卡！”
赤瞳的火焰仿佛熄滅了，亨利克終究還是松了手，慘叫一聲，從高空直直墜了下去。
紀元1021年1月
醒來的時候，頭頂是一片刺眼的陽光。
亨利克躺在黑森林的最外圍，他的戰馬就在他的身旁刨著雪堆吃草。遠方雪山下，被融雪滋潤的肥沃田野，積木似的房屋，在阡陌上來來回回的人們……
他是真的逃離永夜了。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地落淚，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悲傷。
起來的時候，亨利克身旁有一堆快要熄滅的篝火，上面搭建的烤架上還串著幾個蘑菇。
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臆想？
他不知道，只是收拾好行李，悵然若失地牽著戰馬，“我們走吧，回家去。”
回到村子的時候，他望見大門口的旗桿上懸掛著聖巴利安的神鷹王旗，亨利克起初還是停滯了好一會兒，但隨即想起，烏塔尼亞王軍失敗了。
自己也參與了戰鬥，還可恥地逃走了，而現在他不會再懼怕紅衣軍團了。
“站住，你是什麽人？”幾名胸前繡著王冠神鷹，肩上披著短披風的聖堂衛士手持戰戟攔住了亨利克，沖他露出了不屑的表情，“穿的這麽奇怪，你插個翅膀在身後幹什麽？”
亨利克不想做解釋，只是徑直闖了過去，“這裏是我的家。”
“你這白癡！”聖堂衛士的戟尖頂住了亨利克的胸口，“太可疑了，跟我們走一趟！”
“給我讓開！”
在亨利克即將拔刀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車輪滾過路面的“咣咣”聲。
“是誰在這裏鬧事？”
聖堂衛士和亨利克都怔住了，但見黑色馬車上走下了一位衣著華貴的少女，她金色的長發盤成了一個漂亮的發髻。
在她與亨利克的赤瞳對視的那一秒，亨利克渾身像觸了電似的，身形一震，忍不住失聲大喊，“葉莉卡…葉莉卡！是你！”
肯定是她，絕不可能認錯，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不管怎樣都不能忘記。
“住口！議員夫人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聖堂衛士立即抄起戰戟就要刺過來。
“停！”葉莉卡揮手呵斥那些侍從，隨即茫然地望了望亨利克，問了句，“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記得了……”亨利克好像被這冷冰冰的話語狠狠刺痛了一下，疼得喘不過氣來，“我是亨利克啊。你不記得了嗎？”
“亨利克？”葉莉卡忽然註意到了眼前這位騎士那雙如同火焰般的赤瞳，好像回憶起了什麽，“你是十年前的那個小男孩？！”
“十年前……”亨利克的後脊倏地涼了一大截，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慢慢浮現，“是假的？不…你不是葉莉卡，你不是她。”
“議員夫人，小心，這人可能是個瘋子！”侍從們說罷便要上前抓住亨利克，連葉莉卡也害怕地後退了幾步。
“我都明白了。”亨利克忽然怪笑了一聲，掙開那些侍從，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邊笑邊流下了眼淚。
霎時間，所有的記憶都如同洶湧的浪潮統統湧入了他的腦海。
十年前那場決鬥之後，所有人都慢慢散去，先前還喧囂的競技場只剩下了小男孩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靜靜跪在父親的屍體旁，眼中的淚水不停打轉，最後卻是一滴也沒有落下，似乎還相信父親一定會醒過來。
“哎，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人都走光了。”
小男孩輕輕擦拭眼淚，擡頭看到了一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女孩，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小巫袍，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女巫，金色的頭發披散在她的身後，臉上的小酒窩說不出的可愛。
“我在等我爸爸醒來。”小男孩固執地把頭低了下去，“你別勸我離開，我不會走的。”
女孩沒有因為男孩的無禮而生氣，不知怎麽的，她只覺得他很可憐，不忍心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你爸爸會醒來的。”女孩溫柔地說道，“我是個女巫哦，會救回你爸爸的。”她笑著摸了摸男孩淩亂的頭發，“別怕。”
“真的？”
“嗯，快起來吧。”女孩不經意拉住了他的手，“咦，你的眼睛？”
“你真的能救他嗎？”小男孩依舊半信半疑地看著她，“童話裏的女巫可都是大人！”
她在他額頭前輕輕敲了一下，“相信我，好嗎？”
“相信你……”小男孩不知所措地摸著被敲的地方，一點也不疼，相反地，他好像因為這一下，內心的陰霾被敲掉了不少。
“你爸爸沈睡前沒有留下什麽願望嗎？”
他思考了一會兒，很快就給出了答案：“爸爸希望我變成一個勇敢的人，像鳳凰和天使一樣，用雙翼捍衛我的家鄉。可是，我好害怕，沒有爸爸，我……”
“別怕。”女孩笑了，隨後便認真了起來，“你能完成這個願望嗎？變成一個勇敢的人，像天使一樣守護你的家，無論面對的是怎樣可怕的敵人還是怪物，你都會堅強下去。只有這樣，你爸爸才會醒過來。”
小男孩默默緊握了雙拳，緊閉了赤色的雙眼，努力驅散心中的恐懼，最後低聲說道：“我會的。”
“你叫什麽名字？”
“亨利克，我來自‘北域絕境’烏塔尼亞，你呢？”
“葉莉卡，我來自‘聖山帝都’克列昂（羅斯裏克舊時王都，後被聖巴利安吞並）。”女孩柔柔地說道，“那裏有蒼茫遼闊的雲海，繁華的城市，還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人……”
原來如此。
原來支撐著他走過漫漫長夜，陪伴他由怯懦到勇敢蛻變的人，一直是住在他心中的那個小女巫。
所以，她才無論如何也會與他一起戰鬥。
所以，她才義無反顧要幫助他。
葉莉卡……
那麽，一切心結都解開了。只剩下最後一個事情還未了結。
守護他的家鄉，像個天使一樣，勇敢的戰鬥。小時候，是爸爸守護著他，後來，是那個小女巫葉莉卡給了他勇氣，而現在，該換做他來守護他所深愛的一切。
無論其結果如何，她和父親，都將與他同在。
“可真是個瘋子。”聖堂衛士小聲罵了一句。
“我認識那人。”馬車上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車夫說道，“他就是在將近半年前，在戰鬥中被大團長嚇跑的騎士，他就是個膽小鬼。”
“嘖，原來如此，跑吧，小鬼！”
葉莉卡依舊站在原地，目視著那個傷心的騎士跨上戰馬，奔馳遠去，夕陽下的羽翼仿佛烈火一樣炙熱燃燒。
她親吻著胸前的十字架，低聲祈禱：“願你化成鳳凰。”
紀元1021年8月15日尾聲
經過漫長跨世紀的戰爭，烏塔尼亞與聖巴利安終於迎來了最終的決戰。
整個中古大陸都在屏息等待著最終的結局。
以烏爾裏希團長為首的聖巴利安軍隊得到了布隆薩斯、瓦蘭廷及羅斯裏克等王國的支持，聲勢浩大，做好了一舉消滅烏塔尼亞的滅絕計劃。
在“霧雪城”洛沃斯克的郊外，雪皇弗蘭吉爾與他的皇後一同披掛上陣，跟隨他們跨立於原野之上的，還有他們身後那些同樣痛恨聖巴利安的雪山蠻人和克德蘭人。
這是北域絕境規模最大的騎士之戰。
長風席卷過原野凍結的荒草，層層的雪浪在兩軍面前掀起陣陣漣漪。
“你害怕嗎？”皇後關切地詢問她的雪皇。
“該來的還是會來。”雪皇將鋼鞘中的劍緩緩拔了出來，“我愛我的王國，我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她，為此，我願意獻出我的心臟，就像十年前那位犧牲的騎士那樣。”
“我也會的，烏塔尼亞人絕不是懦夫，即便冰封瓦解，永夜將至，而我們的心臟卻永遠不會淪陷。”
一聲弩炮的轟鳴打破了雙方的僵持，成千上萬名北方或南方的騎士在片刻間發起了最後的沖鋒。
馬蹄聲與怒吼覆蓋了原野，響徹天空。
雪皇持劍鎮守在繡著黑色雙頭鷹的王軍大旗之下，如同雕塑般目光肅然地洞察著局勢。
在山坡下的戰場中間，烏爾裏希團長的衛隊一路橫沖直撞，在人群中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沒有人能阻擋他的前進。
“來了，他的目標是我。”雪皇依舊沈穩地坐在戰馬之上。
“你快逃吧，你打不過他，他是聖巴利安數一數二的騎士！”皇後焦急地握住了國王的手，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
就像是紅色十字的風暴，眨眼間大團長的衛隊便已迫至眉睫，國王能夠清楚地看到烏爾裏希團長頭盔的犄角，以及鐵面之下那雙冰冷的眼睛。
雪皇不禁握緊了劍柄，“來吧。”
就在這時，在炮彈掀起的塵埃之中，在雪皇與大團長之間的荒草斜坡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位身後伸展著巨翼的騎士。
他自黑色的煙幕中縱馬而來，就像沖破黑暗的天使，濃煙包裹著他的羽翼，白銀色的戰刀在晨曦下閃耀著無限的光華。
“你是……”雪皇揉了揉雙眼，吃驚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位帶翼的騎士義無反顧地沖向了烏爾裏希團長，以遠遠超越任何騎士的速度踏碎冰封的雪原，無所畏懼地迎著最可怕的對手，無數顆火球在他的身旁墜落，炸裂，卷起沖天的黑霧，而他始終沒有停止他的腳步。
烏爾裏希團長也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是你，懦夫。”他冷冷地說道。
亨利克攥緊了韁繩，死死盯著大團長冰冷的鐵面，“是啊，我總是那麽懦弱，可是唯有這一次，我會變得勇敢。”他將刀尖對準了前方，赤紅之瞳再一次燃燒起熊熊烈火，他堅定地說道，“唯有這一次，絕境天使將會手握審判的利刃，帶著燃燒的火焰展翅涅槃。”
“你會像你父親一樣死去。”大團長輕蔑地舉起了寶劍，直視亨利克的目光。
這一切都無所謂了，無論是覆仇，還是證明自己。
“為了我深愛的一切，我甘願獻出我的榮耀與心臟。”
周圍的喧囂在此刻統統化為了沈寂，雪皇和其他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生怕打攪到這最終一刻的到來。
“明天，烏塔尼亞將為絕境天使而驕傲，而人們，亦將因烏塔尼亞而自豪。”
亨利克揮舞著戰刀，烏爾裏希高舉著寶劍。每個人都瞪大了雙眼，就好像是天使與惡魔的決戰。
只聽一聲雷鳴般的巨響，刀劍的白光交擊在了一起，最終打破了片刻的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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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有了明確的路線，陷入永夜的黑森林還是出乎意料的大，宛如一座古老樹林圍成的巨型迷宮。
亨利克和葉莉卡走了將近一個禮拜，終於抵達了古書上記載有人面樹妖的林子。
在這之前，他們也曾遇到狼群和灰熊的襲擊，可是每次都是葉莉卡用魔法驅散了它們，這讓亨利克很是沒面子，他決心這次要依靠自己突破難關。
可是亨利克走進那片區域的時候，卻發現整片樹林裏的樹木上都長著一張詭異微笑的人臉，就像無數的人在盯著他，嘲笑他。
亨利克閉上眼睛，竭力不去看它們，但那些樹妖又發出了幾聲尖銳的嘲笑，他仿佛還聽到了刀疤臉老頭蒼老沙啞的笑聲，還有很多很多熟悉的人。
“跑吧！你是你家的獨苗，別白白送死！”
“懦夫，說好的保護我們呢？”
“兒子，你真讓我失望。”
亨利克痛苦地捂上了雙耳，“別說了，別說了！”
樹妖們反而變本加厲，每張臉都幻化成了他熟悉的面孔，放聲肆意地笑著，將樹上帶著荊棘的藤蔓悄然伸向了他的身後。
“亨利克！”葉莉卡已經穿過了這片林子，回頭的時候卻發現亨利克仍然站在原地。
深綠色的荊棘如同蟒蛇一般逐漸纏繞住他的身體，可是亨利克卻仍然閉著眼睛，捂著雙耳。
四下裏回蕩的笑聲如同夢魘揮之不去。
“亨利克，你不是懦夫！你可以走出來！”葉莉卡試圖喚醒他的勇氣，可是他依舊捂著耳朵。
“對不起，對不起……”亨利克喃喃地說道，纏繞的荊棘蔓延到了他的頸項，隨時都可以將他生生勒死。
“你說過的，你要離開。”葉莉卡漠然看著他痛苦的樣子，但最後，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下一刻，她朝著亨利克走去，寒風刮起她的長袍，霜雪從她臉龐如同刀刃般劃過。
葉莉卡義無反顧，毫無顧忌地伸手緊握藤蔓，尖銳的針芒刺穿了她柔軟的手心，可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痛感，用盡一切力量將藤蔓向後攥緊一扯。
血液染紅了她的雙手，血滴一點一點落到雪地上，仿佛是暗夜裏高傲盛開的紅蓮，驅散了亨利克的一切恐懼。
“你說過要離開。”
亨利克僵住了，隨後猛然睜開了雙眼，看到了葉莉卡強忍著劇痛，臉色蒼白的樣子。
是的，明明答應過要離開，還要帶著葉莉卡一起回到那個大千的世界，可從頭到尾反而是她一直在保護自己。
自己就甘心這樣下去嗎，連她一個女孩子都可以為了他拼命，為什麽自己就不可以勇敢一次？！
可真是沒用。
“你可以的。”葉莉卡吃力地說出了這一句話，就如同是命令，不容置疑。
亨利克掙紮著，終於重新握起了利刃，“我會離開這裏！”
所有的笑聲都戛然而止了，寂靜中傳來了撕裂的聲響，無數段藤蔓在劃過的白光下斷裂散落。
葉莉卡望著他炙熱的赤瞳，手心的荊棘“啪嗒”一聲滑落，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做到了。”
亨利克口中不斷呼出白色的水汽，葉莉卡就在他的面前顫顫巍巍地站著。
“我相信你。”葉莉卡眼前忽然一黑，像是一只斷線的木偶，顫抖著倒了下來。
亨利克嚇了一跳，立刻沖過去抱住了她，“葉莉卡！”他焦急地握緊她沾滿鮮血的手，流著眼淚說道，“我再也不會害怕了，我要保護你，我要帶你離開這裏！”
“是嗎。”葉莉卡若有若無地聲音裏，依稀能聽出這句話，“我只想睡一會兒，你要一言為定……”
紀元1020年12月
所幸，葉莉卡只是中了藤蔓致人昏迷的毒液而已，沒過幾天就醒來了。
這些時日裏，亨利克背著沈睡的她闖過了幽靈縈繞的山谷，食人魔出沒的沼澤地，遇到了數也數不清的危險。
亨利克本可以放下她，這樣他就能避免很多的麻煩。可是，葉莉卡就像是唯一支撐他走下去的渺小希望，說什麽也不會放手。
就憑借她救了自己兩次，只要有她，亨利克便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直到今天，葉莉卡蘇醒過來了，他們也到達了黑森林最後，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這是一片巨龍盤踞的湖泊，湖畔有一座古老的城堡，上面的磚石早已布滿了滄桑的痕跡，變得漆黑斑駁。
“葉莉卡，只要過了這一關，就能離開黑森林。”亨利克凝視著遠方月夜下，沈睡於古堡塔尖的巨龍。
他回憶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可怕怪物，那只猶如圓月般龐大的暗金色龍之眼至今仍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
能夠闖過去嗎？這樣可怕的怪物。
葉莉卡感受到亨利克的手在顫栗，他的牙齒也因為上下磨合而不停作響。
今天是有些寒冷，嚴冬的森林像是被一層冰穹覆蓋著，撲面而來的寒意幾乎要叫人窒息。
“冷嗎？”葉莉卡問他。
“一會兒就熱起來了。”
兩人走上連接湖兩岸的石橋，亨利克看到了一匹素白得一塵不染的獨角獸，它低垂著頭，溫順地看著兩人，就好像它本身就是為了迎接他們的到來。
亨利克緩緩走向那匹漂亮的獨角獸，它的翅膀就像天使之翼一樣聖潔。
“它允許我們上來，葉莉卡。”亨利克內心的恐懼消失了一大半，“我難以想象自己能遇到這樣的神物。”他將手伸向了葉莉卡，“上來吧，我需要你給我勇氣。”
“可走出黑森林的永夜，需要的是你自己的決心。”
“我決定好了。”
葉莉卡從後面輕輕環住亨利克的脖子，把臉貼在了他冰冷的盔甲上，“願你像鳳凰一般展翅翺翔。”
獨角獸高高揚起了蹄子，它兩側的雙翼有力地展向天空，與翼騎兵的羽翼融為一體。
羽翼掀起的氣流席卷過石橋殘雪，手握利刃的亨利克堅定地看著塔尖漆黑的巨龍，就像一位審判的帶劍天使，將四翼劃破寧靜的夜空，直沖向彼岸的古堡！
巨龍在剎那間睜開了暗金之瞳，噴吐的鼻息加熱了周圍的空氣，它蘇醒了，龐大的身軀將整個月亮遮擋了起來，冒著白汽的龍口發出一聲可怕的咆哮，整個湖面立時激起陣陣躁動的波瀾。
亨利克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天的戰鬥，洪流一般的聖巴利安騎士也是這樣鋪天蓋地地瘋狂撲襲。
逆行的颶風刮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僅僅是睜眼閉眼的一瞬間，一道耀眼的火光將透明的湖面映成了血紅色，天上的雲層也如同燒著了一般墜落下無數顆燃燒的星雨。
獨角獸帶著兩人游走過竄動的火焰，直逼向巨龍的腦袋。
“它的弱點是頭頂。”葉莉卡在耳畔輕聲提醒亨利克。
“明白了。”他將騎兵刀高舉過頭頂，以銳利的刀鋒直指向前方的龍首。
只要刺下去，一切都將終結。
可在靠近的那一瞬，亨利克的心臟好像被人一下子攥在了手心裏，疼得喘不過氣來。
在龍的額頭上，赫然站立著一個活人，和十年前一樣，他穿著紅白相間的紋章罩甲，滿頭的棕色頭發整齊地向後梳著，那雙赤色之瞳正註視著亨利克。
周圍的環境模糊了起來，亨利克的耳畔回響起了人群喧囂的吶喊。
“殺了他，殺了他！”
“站起來，你會死的！”
亨利克感到自己正置身於某個競技場裏，他坐在一個觀眾席位上，周圍的人群一個個都失心瘋了似的揮舞著拳頭。
在賽場的中間，一位騎士匍匐在地面上，胸口的罩甲浸染了一團鮮紅的血跡，他受了很重的傷，已經無力再戰鬥下去了。
而對面提著寶劍，鐵盔上帶著翼型犄角的對手卻仍然一步一步走向地上掙紮的人。
對手的紫紅罩甲上繡著金色的王冠獵鷹，他身後的披風在風中獵獵而起，手中的寶劍就懸在他的頭頂。
“不必憐憫，動手吧。”地上的騎士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的赤瞳令我印象深刻，我會收下你的心臟。”
喧囂彌散了，所有人都慢慢安靜了下來，只有亨利克身旁一個文文弱弱的小男孩卻還在朝著賽場歇斯底裏地吶喊：“爸爸，站起來啊！站起來！”
“為了王國，獻出我的榮譽與心臟。”
對手的寶劍重重刺了進去，結束了那名騎士的生命。
“爸爸，站起來……”小男孩的聲音漸漸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低聲的抽泣。沒有人關心他，沒有人知道他的痛楚。
“哎喲餵，真可憐，沒事挑戰烏爾裏希團長，這不是自尋死路麽？”一個刀疤臉的人搖搖頭諷刺。
“這是怎麽回事，他們為什麽打起來？”
“烏爾裏希團長作為聖巴利安王國的使者來見雪皇陛下，結果他無意羞辱了陛下一番，還嘲諷了那些聖甲騎兵。”刀疤臉翹著個二郎腿，“可惜咯，我是死掉那人的老鄉，當初我就勸他別找死，可他說這是為了全烏塔尼亞的榮譽……
“怪不得。”
這些話如同鋼針深深紮進了小男孩的心裏，所有人都在談笑著這場決鬥，唯有他再一次地高喊：“爸爸，醒來啊！醒來啊…求求你……”
到最後，他的聲音再一次哽咽了，無言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臉，哭泣被人聲吞沒了。
亨利克漠然地看著，手臂不停地顫抖，所有人的聲音都尖銳地指向了那個只有七歲的小男孩。
——“別怕。”
是葉莉卡的聲音。亨利克恍然間被拉回了現實，他的面前便是他十年前死去的父親。
為什麽會這樣。
“其實你心裏一直以來揮之不去的夢魘，便是你父親的死。”葉莉卡說道，“你不願意面對它，總是企圖逃避那段回憶，這就是你恐懼的根源。”
“我該怎麽辦，他是我爸爸。”亨利克無法將劍對準自己的父親，他完全想不到惡龍便是父親的化身，“怎麽會這樣……”
“他不是你爸爸，那是你的恐懼，你爸爸早就死了！”葉莉卡的手緊緊抱著亨利克，“相信我，好嗎。”
“相信你……”亨利克潛意識裏似乎覺得這情景是多麽的似曾相識，“你到底是誰？”
“葉莉卡。”
巨龍發出了一聲長嘯，滾燙的熔巖從它的口中劇烈噴發，獨角獸在關鍵時刻壓低了身體，僥是如此，突如其來的熱浪也令兩人緊閉了雙眼。
龍頭上那個和亨利克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始終目視著他們。他赤色的雙瞳此刻暗淡了許多，一點也沒有神采。
是的，他不是父親，父親早就死了，再也不會醒過來。
“那我……”亨利克再次舉起了刀，“便親手將一切終結！”他在獨角獸重新飛過巨龍頭頂的片刻，突然縱身一躍，如同是展翅的火鳳，巨龍的怒火點燃了他身後的羽翼，“我不會再逃避了。”
赤色殘影之後，騎兵刀一擊貫穿了那個人的身體，他轉過頭沒有去看，牙關上下不斷地磨合著。刀尖好像刺進了一片虛無，絲毫沒有觸感。
空氣在頃刻間停滯。
“我會為你驕傲。”沈默中，他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巨龍哀鳴著從空中墜落，塔尖刺穿了它的心臟，古老的瓦片磚石紛紛土崩瓦解。亨利克死死抱著龍的犄角跟著一同下墜，倒塌的巨響令他耳朵一陣嗡鳴。
整片森林都響起了陌路的鐘聲，毀滅的城堡下方撕開了一個漩渦，扭曲的氣流下是一片蔚藍天空的世界。
“穿過漩渦，你就能回去了。”葉莉卡騎著獨角獸，在亨利克的不遠處的夜空盤旋，“再見了。”
亨利克的手陡然一松，心臟猛地一跳，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麽？！”他越來越難讓自己穩住不下墜了，這是為什麽，“不是說好了一起離開麽！”
“我只屬於這裏……”
“開什麽玩笑！”亨利克掙紮著向她伸出一只手，像個瘋子一樣不停大喊，“抓住我啊，我們一起走！”
明明只有很近一段距離，可是他卻怎麽也無法握住她的手，他不甘心，說好了要去看外面的世界，為此他們一路闖了過來，當好不容易到了最後，卻莫名其妙的分開了，這怎麽能甘心！
她給了他勇氣，與他踏過無盡長夜，而現在……
遼闊的大海，繁華的城鎮，無數和他一樣的人們……她都再也看不到了。
只見葉莉卡微笑著，月光在她的臉龐勾勒出了淡淡的銀光，她的身後是漫天的星雨，那麽燦爛，那麽美。葉莉卡朝他揮了揮手，低聲作別。
“再見。”
“葉莉卡！”
赤瞳的火焰仿佛熄滅了，亨利克終究還是松了手，慘叫一聲，從高空直直墜了下去。
紀元1021年1月
醒來的時候，頭頂是一片刺眼的陽光。
亨利克躺在黑森林的最外圍，他的戰馬就在他的身旁刨著雪堆吃草。遠方雪山下，被融雪滋潤的肥沃田野，積木似的房屋，在阡陌上來來回回的人們……
他是真的逃離永夜了。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地落淚，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悲傷。
起來的時候，亨利克身旁有一堆快要熄滅的篝火，上面搭建的烤架上還串著幾個蘑菇。
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臆想？
他不知道，只是收拾好行李，悵然若失地牽著戰馬，“我們走吧，回家去。”
回到村子的時候，他望見大門口的旗桿上懸掛著聖巴利安的神鷹王旗，亨利克起初還是停滯了好一會兒，但隨即想起，烏塔尼亞王軍失敗了。
自己也參與了戰鬥，還可恥地逃走了，而現在他不會再懼怕紅衣軍團了。
“站住，你是什麽人？”幾名胸前繡著王冠神鷹，肩上披著短披風的聖堂衛士手持戰戟攔住了亨利克，沖他露出了不屑的表情，“穿的這麽奇怪，你插個翅膀在身後幹什麽？”
亨利克不想做解釋，只是徑直闖了過去，“這裏是我的家。”
“你這白癡！”聖堂衛士的戟尖頂住了亨利克的胸口，“太可疑了，跟我們走一趟！”
“給我讓開！”
在亨利克即將拔刀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車輪滾過路面的“咣咣”聲。
“是誰在這裏鬧事？”
聖堂衛士和亨利克都怔住了，但見黑色馬車上走下了一位衣著華貴的少女，她金色的長發盤成了一個漂亮的發髻。
在她與亨利克的赤瞳對視的那一秒，亨利克渾身像觸了電似的，身形一震，忍不住失聲大喊，“葉莉卡…葉莉卡！是你！”
肯定是她，絕不可能認錯，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不管怎樣都不能忘記。
“住口！議員夫人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聖堂衛士立即抄起戰戟就要刺過來。
“停！”葉莉卡揮手呵斥那些侍從，隨即茫然地望了望亨利克，問了句，“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記得了……”亨利克好像被這冷冰冰的話語狠狠刺痛了一下，疼得喘不過氣來，“我是亨利克啊。你不記得了嗎？”
“亨利克？”葉莉卡忽然註意到了眼前這位騎士那雙如同火焰般的赤瞳，好像回憶起了什麽，“你是十年前的那個小男孩？！”
“十年前……”亨利克的後脊倏地涼了一大截，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慢慢浮現，“是假的？不…你不是葉莉卡，你不是她。”
“議員夫人，小心，這人可能是個瘋子！”侍從們說罷便要上前抓住亨利克，連葉莉卡也害怕地後退了幾步。
“我都明白了。”亨利克忽然怪笑了一聲，掙開那些侍從，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邊笑邊流下了眼淚。
霎時間，所有的記憶都如同洶湧的浪潮統統湧入了他的腦海。
十年前那場決鬥之後，所有人都慢慢散去，先前還喧囂的競技場只剩下了小男孩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靜靜跪在父親的屍體旁，眼中的淚水不停打轉，最後卻是一滴也沒有落下，似乎還相信父親一定會醒過來。
“哎，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人都走光了。”
小男孩輕輕擦拭眼淚，擡頭看到了一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女孩，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小巫袍，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女巫，金色的頭發披散在她的身後，臉上的小酒窩說不出的可愛。
“我在等我爸爸醒來。”小男孩固執地把頭低了下去，“你別勸我離開，我不會走的。”
女孩沒有因為男孩的無禮而生氣，不知怎麽的，她只覺得他很可憐，不忍心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你爸爸會醒來的。”女孩溫柔地說道，“我是個女巫哦，會救回你爸爸的。”她笑著摸了摸男孩淩亂的頭發，“別怕。”
“真的？”
“嗯，快起來吧。”女孩不經意拉住了他的手，“咦，你的眼睛？”
“你真的能救他嗎？”小男孩依舊半信半疑地看著她，“童話裏的女巫可都是大人！”
她在他額頭前輕輕敲了一下，“相信我，好嗎？”
“相信你……”小男孩不知所措地摸著被敲的地方，一點也不疼，相反地，他好像因為這一下，內心的陰霾被敲掉了不少。
“你爸爸沈睡前沒有留下什麽願望嗎？”
他思考了一會兒，很快就給出了答案：“爸爸希望我變成一個勇敢的人，像鳳凰和天使一樣，用雙翼捍衛我的家鄉。可是，我好害怕，沒有爸爸，我……”
“別怕。”女孩笑了，隨後便認真了起來，“你能完成這個願望嗎？變成一個勇敢的人，像天使一樣守護你的家，無論面對的是怎樣可怕的敵人還是怪物，你都會堅強下去。只有這樣，你爸爸才會醒過來。”
小男孩默默緊握了雙拳，緊閉了赤色的雙眼，努力驅散心中的恐懼，最後低聲說道：“我會的。”
“你叫什麽名字？”
“亨利克，我來自‘北域絕境’烏塔尼亞，你呢？”
“葉莉卡，我來自‘聖山帝都’克列昂（羅斯裏克舊時王都，後被聖巴利安吞並）。”女孩柔柔地說道，“那裏有蒼茫遼闊的雲海，繁華的城市，還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人……”
原來如此。
原來支撐著他走過漫漫長夜，陪伴他由怯懦到勇敢蛻變的人，一直是住在他心中的那個小女巫。
所以，她才無論如何也會與他一起戰鬥。
所以，她才義無反顧要幫助他。
葉莉卡……
那麽，一切心結都解開了。只剩下最後一個事情還未了結。
守護他的家鄉，像個天使一樣，勇敢的戰鬥。小時候，是爸爸守護著他，後來，是那個小女巫葉莉卡給了他勇氣，而現在，該換做他來守護他所深愛的一切。
無論其結果如何，她和父親，都將與他同在。
“可真是個瘋子。”聖堂衛士小聲罵了一句。
“我認識那人。”馬車上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車夫說道，“他就是在將近半年前，在戰鬥中被大團長嚇跑的騎士，他就是個膽小鬼。”
“嘖，原來如此，跑吧，小鬼！”
葉莉卡依舊站在原地，目視著那個傷心的騎士跨上戰馬，奔馳遠去，夕陽下的羽翼仿佛烈火一樣炙熱燃燒。
她親吻著胸前的十字架，低聲祈禱：“願你化成鳳凰。”
紀元1021年8月15日尾聲
經過漫長跨世紀的戰爭，烏塔尼亞與聖巴利安終於迎來了最終的決戰。
整個中古大陸都在屏息等待著最終的結局。
以烏爾裏希團長為首的聖巴利安軍隊得到了布隆薩斯、瓦蘭廷及羅斯裏克等王國的支持，聲勢浩大，做好了一舉消滅烏塔尼亞的滅絕計劃。
在“霧雪城”洛沃斯克的郊外，雪皇弗蘭吉爾與他的皇後一同披掛上陣，跟隨他們跨立於原野之上的，還有他們身後那些同樣痛恨聖巴利安的雪山蠻人和克德蘭人。
這是北域絕境規模最大的騎士之戰。
長風席卷過原野凍結的荒草，層層的雪浪在兩軍面前掀起陣陣漣漪。
“你害怕嗎？”皇後關切地詢問她的雪皇。
“該來的還是會來。”雪皇將鋼鞘中的劍緩緩拔了出來，“我愛我的王國，我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她，為此，我願意獻出我的心臟，就像十年前那位犧牲的騎士那樣。”
“我也會的，烏塔尼亞人絕不是懦夫，即便冰封瓦解，永夜將至，而我們的心臟卻永遠不會淪陷。”
一聲弩炮的轟鳴打破了雙方的僵持，成千上萬名北方或南方的騎士在片刻間發起了最後的沖鋒。
馬蹄聲與怒吼覆蓋了原野，響徹天空。
雪皇持劍鎮守在繡著黑色雙頭鷹的王軍大旗之下，如同雕塑般目光肅然地洞察著局勢。
在山坡下的戰場中間，烏爾裏希團長的衛隊一路橫沖直撞，在人群中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沒有人能阻擋他的前進。
“來了，他的目標是我。”雪皇依舊沈穩地坐在戰馬之上。
“你快逃吧，你打不過他，他是聖巴利安數一數二的騎士！”皇後焦急地握住了國王的手，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
就像是紅色十字的風暴，眨眼間大團長的衛隊便已迫至眉睫，國王能夠清楚地看到烏爾裏希團長頭盔的犄角，以及鐵面之下那雙冰冷的眼睛。
雪皇不禁握緊了劍柄，“來吧。”
就在這時，在炮彈掀起的塵埃之中，在雪皇與大團長之間的荒草斜坡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位身後伸展著巨翼的騎士。
他自黑色的煙幕中縱馬而來，就像沖破黑暗的天使，濃煙包裹著他的羽翼，白銀色的戰刀在晨曦下閃耀著無限的光華。
“你是……”雪皇揉了揉雙眼，吃驚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位帶翼的騎士義無反顧地沖向了烏爾裏希團長，以遠遠超越任何騎士的速度踏碎冰封的雪原，無所畏懼地迎著最可怕的對手，無數顆火球在他的身旁墜落，炸裂，卷起沖天的黑霧，而他始終沒有停止他的腳步。
烏爾裏希團長也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是你，懦夫。”他冷冷地說道。
亨利克攥緊了韁繩，死死盯著大團長冰冷的鐵面，“是啊，我總是那麽懦弱，可是唯有這一次，我會變得勇敢。”他將刀尖對準了前方，赤紅之瞳再一次燃燒起熊熊烈火，他堅定地說道，“唯有這一次，絕境天使將會手握審判的利刃，帶著燃燒的火焰展翅涅槃。”
“你會像你父親一樣死去。”大團長輕蔑地舉起了寶劍，直視亨利克的目光。
這一切都無所謂了，無論是覆仇，還是證明自己。
“為了我深愛的一切，我甘願獻出我的榮耀與心臟。”
周圍的喧囂在此刻統統化為了沈寂，雪皇和其他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生怕打攪到這最終一刻的到來。
“明天，烏塔尼亞將為絕境天使而驕傲，而人們，亦將因烏塔尼亞而自豪。”
亨利克揮舞著戰刀，烏爾裏希高舉著寶劍。每個人都瞪大了雙眼，就好像是天使與惡魔的決戰。
只聽一聲雷鳴般的巨響，刀劍的白光交擊在了一起，最終打破了片刻的沈默……
【《列王游戲：勇者是天使》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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